乐府是汉代掌管乐歌的机构,乐府从民间采集的民歌及文人仿作的民歌被称作乐府诗,乐府诗是可以演唱的,它在中国诗歌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五言诗即由此发展而来。乐府诗情感真挚,涉及内容广泛,其中不少与廉洁文化相关,值得我们学习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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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如鲁卫德化钧——乐府民歌对清官廉吏不吝称赞
对诗歌的热爱,刻写在中国人的文化基因中。对于诗歌艺术,古人有许多精到的评论。儒家十三经中有《诗经》,汉朝人传承《诗经》之学,主要分为四个派别,即鲁诗、齐诗、韩诗、毛诗。毛诗因传承人毛亨、毛苌而得名,它的出现晚于前三个派别,最终取代了前三个派别,流布至今。《毛诗》为每一首诗撰写了一篇小序,在《关雎》小序后又有一篇大序,这些序是毛诗的精华所在。
在这篇大序中,提及了什么是诗。“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诗是内心中有了真感情而形诸语言,倘若语言亦无法承载这浓厚的感情,就请舞蹈吧。
好诗之所以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首先在于感情的真挚,说出了心中的话。但古往今来岂无惺惺作态的诗歌,岂无“为赋新词强说愁”之举?明代的冯梦龙是一位充分认识到民间文学价值的文人,他编写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记录下人间万象,他还有意搜集民歌,编成《山歌》等集子。
在《叙山歌》这篇序言中,他说“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是因为“山歌不与诗文争名,故不屑假”,正是因为民歌不屑于做假,所以能够存真,将百姓的真挚感情与民间的真实想法留存下来。
优秀的民歌是雅俗共赏的。《诗经》中的十五国风便是当时各地优秀的民歌,是由采诗之官到各地采集的,我们今天还在使用的“采风”一词就由此而来。《诗经》的“六义”即风雅颂赋比兴,居首的是风。《毛诗》大序说:“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由这些优秀的民歌,可知一地风俗如何,知一地社情民意如何。
汉代延续了这样的传统,两汉乐府诗中有许多都是从民间采集的诗歌。这些乐府民歌别开生面,感情真挚浓烈,绝无半句虚与委蛇的话,譬如《上邪》这首表达爱情之炽热的民歌:“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乐府民歌反映的是百姓之心声,对于他们能够接触到的官员,若能为民解忧,他们是不吝啬于称赞的。
西汉时上郡(郡治在今陕西榆林)百姓流传着这样一首诗歌:“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聪明贤知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钧,周公康叔犹二君。”大冯君指的是冯野王,小冯君指的是冯野王的弟弟冯立。兄弟二人先后担任上郡太守,多有善政,为民喜爱,故有此歌。
此歌中将冯氏兄弟比喻为周公、康叔,两人分别是鲁国、卫国的始祖,均以贤能闻名。周公就不必多说了,辅佐周武王灭商兴周,治礼作乐,奠定立国的基础。康叔所封之卫国为殷商旧地,朝歌就在这里,要治理好卫国并不容易,要处理好与殷商遗民的关系,但康叔治理有方,“能和集其民,民大说(即悦)”。
据《汉书》的记载,冯立在上郡任职时“居职公廉”,其施政风格与哥哥冯野王相似,宽以待民,注重对百姓的教化。后来苏轼在一首诗中用“慈爱”二字来描述冯立,十分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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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无附枝,麦穗两歧——张堪惠政让百姓“乐不可支”
两汉时期,一些称颂清官廉吏的民歌流传到后世,有的官员还留下了相对详细的传记资料,两者结合起来看,一方面可欣赏民歌之优美,另一方面可感受历史的魅力。
今天的北京在汉代是边郡,处于与匈奴对峙的前线。东汉在今北京怀柔、顺义、密云、平谷、河北三河及天津武清、宝坻一带设立了渔阳郡。光武帝时,张堪出任渔阳太守,“捕击奸猾,赏罚必信,吏民皆乐为用”。有一回,匈奴出动一万骑兵,气势汹汹侵入渔阳境内,身为一郡太守,张堪必须挺身而出,他率领数千骑兵迎战,大破匈奴,威名远扬,自此匈奴不敢再来了。
有了稳定的外部环境,张堪接下来考虑的是如何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在狐奴县即今天顺义牛栏山一带,兴修水利,开发了良田八千余顷,教民种稻,百姓日渐富裕。渔阳郡民为此创作了一首歌:“桑无附枝,麦穗两歧;张君为政,乐不可支。”桑无附枝即桑树没有多余的枝杈,方便打理,涉及的是主要由家中女性操持的种桑养蚕缫丝。麦穗两歧即一根麦秆上长出了两个麦穗,产量加倍,涉及的是主要由家中男性从事的耕田。顺义既可种稻又可种麦,现在还有稻麦轮作。
一家人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这都是张堪带来的善政,难怪渔阳百姓“乐不可支”。“乐不可支”这个成语的出处就在这里,这是一个十分形象生动的成语,一见这个成语读者仿佛看到一个人高兴地前仰后合,身体失去了支点。
张堪的善政让渔阳百姓念念不忘,今天顺义区还有一座“张堪文化园”讲述张堪的故事。
张堪的故事,当然不止这些。在任渔阳太守前,张堪担任过蜀郡太守。彼时,东汉正对割据蜀中的公孙述用兵,统一大业已进入收尾阶段。张堪在去往蜀中的路上,获得蜀郡太守的任命,此行他还带着粮草与援军支援在前线的大司马吴汉。吴汉的军队只剩七日的粮食,正打算撤军,张堪及时赶到,认为公孙述必败,此时不宜退师,可先示弱,引出敌军,再一鼓作气攻灭之。吴汉采纳他的建议,公孙述果然中计兵败。张堪进入成都后,要求军队秋毫无犯,“慰抚吏民,蜀人大悦”。
有一年,各郡负责上计的官员云集京城。上计制度,是对地方官员的政绩进行考核的制度,在汉代,郡国每三年上计一次,负责上计的官员携带着户口、土地、赋税等统计簿册去京城报告。当皇帝问各地的风土人情与官员素质时,蜀郡的计吏樊显说张堪在蜀郡“仁以惠下,威能讨奸”,当初公孙述兵败,张堪率人清点了公孙述的府库,珍宝堆积如山,只要他想贪赃,他尽可以卷走十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但他一丝贪念未起,过着清俭的生活,离开蜀郡时,乘坐的是一辆破旧的车子,行李只是用布包裹一下。皇帝闻言,十分感动,恰此时张堪病逝,皇帝下诏书予以表彰。
张堪逝后,他的朋友朱晖照顾其妻儿。张堪与朱晖都是南阳人,东汉南阳人才辈出,刘秀即出自南阳,故有“帝乡”之誉。张堪与朱晖说是朋友,其实只有一面之缘。张堪在太学中与朱晖相识,虽是初次见面,却仿佛相识多年,张堪很器重朱晖,谈到投机之处,握住朱晖的手臂,表示若自己早逝,欲将家人托付给他,而朱晖却不敢立即在嘴上答应。
此后,两人竟再无缘重逢。朱晖听闻张堪的妻儿在其逝后生活凄苦,前去探望与照顾。朱晖的家人对此不解,因为两人的交情似乎并不很深,朱晖如此回答:“堪尝有知己之言,吾以信于心也。”朱晖因知己之言而感动,虽然当时嘴上没有答应张堪的请求,但心中已经答应了。朋友之间能有如此的默契,也非一般的境界。
有趣的是,也有乐府诗歌颂朱晖,原来朱晖为官,治吏严格,而对民宽仁,故百姓唱道:“强直自遂,南阳朱季;吏畏其威,民怀其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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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叔度,来何暮——廉范重视民生为民解忧
在张堪之后,有一个叫廉范的人任蜀郡太守,他是战国名将廉颇的后代。廉范与蜀郡很有缘分,他的父亲在新莽末年的战乱中客死四川,年仅十五岁的廉范辞别母亲来川迎丧,时任蜀郡太守张穆以重金相送,希望他用这笔钱处理其父的后事,廉范一文不受。他带着父亲的灵柩回乡,途中要走水路,天有不测风云,船竟然触礁下沉,廉范紧紧抱住父亲的灵柩不肯松手,同行之人都为廉范的孝义而感动,纷纷施救,廉范被救起来了,但“疗救仅免于死”。
廉范不仅是孝子,也是体贴百姓的廉官。汉章帝建初年间(76年—84年),廉范就任蜀郡太守。当时成都已是繁华大都会,房屋鳞次栉比,由于都是木结构的房屋,很容易发生火灾,为了避免火灾的发生,此前曾发布晚上不许用火的政令,这给百姓带来许多不便,百姓偷偷在晚上用火,结果引发了更多的火灾。廉范了解到此情况后,废除了晚上不许用火的政令,但同时要求各家各户都要准备好水以备扑火。蜀郡百姓十分高兴,创作了一首歌:“廉叔度,来何暮。不火禁,民安作。平生无襦今五袴。”叔度是廉范的字。由于晚上可以用火,能够再做一些活计,百姓的收入得以增加,以前穿不起短衣,现在不同了,每人有好几条裤子。
《后汉书》还记载了一件小事,可以从侧面证明廉范在蜀郡建立的好名声。有一回,廉范和任职庐江郡的官员严麟在路上相逢,两人都着急赶路,严麟的车深陷泥泞之中,马拖拽不动,廉范让随从把马让给严麟,之后不告而别。廉范和严麟彼此都不认识,严麟办完事后,想将马归还,可是不知当初让马的人为谁。有人提供了一条线索,以前有一个蜀郡太守廉范“好周人穷急”,没准这匹马是他的。严麟去拜访廉范,这匹马果然是廉范的。
前文提到汉代《诗经》学研究的四个流派,西汉有一位叫王吉的学者是韩诗这一派的专家。他是一个对自己对家人要求都很严的人,关于他有一首叙事性的乐府诗歌:“东家有树,王阳妇去;东家枣完,去妇复还。”这背后有一段故事。原来王吉东边的邻居,家里有一棵大枣树,枝杈伸到了王吉家,枣子成熟时,王吉的妻子从伸到家中的枝杈上摘枣子给家人吃。王吉认为这些枣子是别人家的东西,妻子这么做是贪小便宜,遂将妻子逐走。邻居知道此事后,很是过意不去,决定要将枣树砍掉,众人劝其不要砍树,又到王吉家中劝说他与妻子重归旧好。王吉字子阳,诗歌为了字数齐整、韵律流畅,省去了子字。
这件事发生在王吉年轻的时候。后来,王吉获举孝廉,进入仕途。他敢于直谏,学问渊博,不仅是《诗经》的专家,其实兼通五经,所以他写的奏章引经据典,充满儒家义理,价值很高,《汉书》完整收录了几篇他的奏章。
值得一提的是,上面提及的几首诗歌除了见载于《汉书》《后汉书》等史册中,还收录在宋代郭茂倩编写的《乐府诗集》。这是研究古代乐府诗最重要的一种典籍,它共一百卷,收录了从先秦到五代的五千多首乐府诗,将乐府诗分为十二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赞此书,“宋以来考乐府者,无能出其范围”,“诚乐府中第一善本”。许多乐府诗赖此书得以保存,让今天的读者能够欣赏到乐府民歌的直爽、热烈。(陈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