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以浩荡之势出三峡,入荆江,朝南岸踢出一脚,江面画风突变,呈现“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恢宏气势。
我站在岸边,放眼看去,四周矮丘绵延,峰峦叠翠,灌木围绕,一座形似铜鼓的山丘临江挺立,仿佛蜀国骁勇大将关云长威风凛凛地坐在赤兔宝马上,手持青龙偃月刀镇守于此,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这座山名叫铜鼓山,位于湖南岳阳市云溪区陆城镇,千百年来默然站在长江水边。虽然山地海拔不过百米,像平卧的馒头一样,走势平淡无奇,却堪称江南山丘的一座丰碑,享誉古今。
相传,山顶悬着一面周身雕龙画凤的铜鼓,每逢太阳升起的时候,大鼓不敲自鸣,声音洪亮悦耳,数十里外都能听得到。如此神奇的铜鼓,引发了一个渔夫的贪念,欲偷盗之卖钱。铜鼓高高悬挂,无从下手,渔夫瞅准捆绑铜鼓的绳索,挥舞利刃奋力割扯。然而,任凭他万般折腾,黄草绳始终纹丝不动。盗劫者最终筋疲力尽,愤然而去。夜半时分,乌云翻滚,月光时隐时现,长江风起浪涌,铜鼓忽然长鸣不止,震耳欲聋。两根黄草绳自行崩断,化作雌雄两条黄龙,一头扎进长江滚滚波涛之中,闪闪发光的铜鼓也不翼而飞。从此,铜鼓山变得死一般沉寂。不久后,那个贪婪的盗劫者不明缘由地暴毙了。
长江一泻千里,铜鼓山相伴相依,演绎了一段段惊心动魄的传奇。3500多年前,秋风凉爽,艳阳高照,商王率领众人渡过黄河,越过长江,浩浩荡荡登上铜鼓山,在此筑起土城,播种谷物,酿酒渔猎,烧陶铸鼎,开枝散叶……
铜鼓山是长江以南时代最早的一处具有商文化盘龙城类型的商代早期文化遗址。商人南下最初的原因,是商王朝政治、经济、军事力量强大后,希望在长江以南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铜鼓山独特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商人以它作为江南的重要军事据点,或者说桥头堡。
纵观商时期长江中游地区各种考古学文化的分布态势和楚文化入湘的年代、路线,铜鼓山恰好处在各种古代文化相互撞击、联系、融合的文化点上,是商人和楚势力控制的战略要地。从这儿顺江而下,东北可达商代盘龙城,或转道宜春南下,或者直接从陆路走,向东翻过幕阜山的隘口进入赣江流域的吴城文化分布区。溯江而上,西北可抵川东、鄂西地区的早期巴蜀文化分布区。往南,是湘江中下游土著文化的分布范围。
1987年底,铜鼓山考古出土青铜器、陶器、石器等大量文物。青铜器中,有国家一级文物青铜鼎、二级文物青铜觚。陶器有鼎、豆、钵、折肩罐、鬲、大口缸、釜、杯等,多为夹砂红陶,还有夹砂灰陶,纹饰丰富而精美。石器有石锛、石刀,均为磨制石器,质地为青石。这些器物深埋地下数千年,顽强对抗着时光销蚀。当文物专家轻轻拂去表面的尘土,那精湛的工艺、精美的图饰尽显华贵,惊艳于世。
从铜鼓山出土的青铜器的形制来看,与殷墟第一期、第三期铜器类似,纹饰接近。出土陶器的器形、纹饰则可与中原二里岗商代遗址的出土器物比较,多细绳纹,鬲为联裆鬲,袋足高,鼎为锥形足,相当于二里岗上、下层之际。其以鬲为主要炊具,斝、簋、大口尊、小口矮颈罐等均为二里岗商文化的典型器物。
“青铜自古隔长江,此说真虚问此冈。周墓彭城多鼎器,江南无处不殷商。”这是考古学家寻访铜鼓山时留下的诗句。铜鼓山商代遗址考古发现具有重大意义,彻底推翻了“商文化不过长江”的传统史学观念,为研究商文化南渐以及各种土著文化的相互联系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发现的一批东周时期楚人的典型墓葬,更为研究楚人入湘提供了丰富的实物资料。2014年,铜鼓山商文化遗址被确定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我同几位文友抵达铜鼓山,沿着长满杂草的山路朝上攀爬。我们穿过一片茅草地和松林,走进山丘的幽深处,在铜鼓石旁停住脚步。登高远望,天空苍茫无垠,四周寂静无声,长江如同一条白练当空而舞。此时,我不禁凝神静气,一瞬间有种穿越的感觉。我仿佛看见先民们正在密林间狩猎、农耕、铸鼎,耳畔仿佛响起声声铜鼓,以及先民震天动地的劳动号子,又在江中的急流声中悉数湮灭。(张逸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