幡动,还是心动?此段公案已历千余年。应该说,幡肯定是动了,亲眼所见,焉能为假?可慧能却说,不是幡动,是心动。这就引人思考,动心与不动心,各有各的世界,亦各有各的境界。
《世说新语》讲了一个割席分坐的故事: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语虽寥寥,却不露痕迹地展示了管宁、华歆二人在名利面前不同的表现和态度。一个心如止水,劲节凌霜;一个心痒难耐,羡慕富贵。
管宁是管仲的后裔,管宁不负其“宁”之名。管宁十六岁时丧父,亲戚怜其孤贫,纷纷慷慨解囊,资其顺利完丧。可管宁一概不受,凭一颗孝心和诚心,量自己之力量,为离世的父亲尽了最后礼数。
汉末天下大乱,管宁避居辽东,在山谷中结庐讲学,心无旁骛,传授儒家经典,名不能动其心,利亦不能改其志。据有辽东的公孙氏,对管宁十分礼遇,多次馈赠钱物,管宁虽受,但未动过分文,离境之时,悉数归还。管宁生活俭约,但当亲族、邻里遇到困难时,他毫不犹豫伸出援手,即使他自己也囊中羞涩。一尘不染的他,月华不足以喻其清,冰雪不足以比其洁。
管宁居住之地,四邻经常会为井水产生纠纷,甚至大打出手。管宁没有一语劝解,而是一声不响买来一堆水桶,早早起来都给装满水,每家都有份,待四邻如往常一样争先恐后来取水时,见此情形,先是感动,继而感叹。当邻居的牛踩坏了他的庄稼,他不仅没有找邻居理论,要求赔偿,反而将牛牵到阴凉的地方,给它草料吃,等候邻居来寻牛。邻居寻来,惭愧至极。他的义举比言辞有效,“是以左右无斗讼之声,礼让移于海表”。
管宁几十年的为人,被世人看得清清楚楚,因而荐其为官者甚多,诚意征召者亦甚多,但他始终不为所动,一生清操,坚贞不渝,为后世称赞不已。王夫之说管宁所处的乱世,“君子仁天下之道几穷”,倘若管宁生在安定之世,他必是如伊尹、傅说一样的治国兴邦之才。人无法选择自己生活的时代,但却可以选择如何自处,王夫之说,“吾尽吾仁焉,而道穷于时,不穷于己”,不论何时,总可以用仁与善不断提升自己。
此等境界,确为世之高标,令人钦敬。但烟火人间,心时不时地躁动一下恐怕才是正常的。但面对名利的诱惑,还是应当不动心,守住自己的底线。有的人对名利的向往之心始终跳动着,没有片刻安宁。《道咸以来朝野杂记》中就有这么一位,有个学子认为凭自己的本事一定能考中状元,殿试成绩还没出来,就急不可耐地在自家门楣挂上“候补状元及第”匾额,可最后却不是状元。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愤然回乡,每次夜里出来,车上都挂着“候补状元”字样的灯笼。此君已经不只是心动,而是心病了。
看得破,忍不过,乃人性弱点和痼疾。正因为如此,能够在各种不同的境遇中,不为外物所动,心如定海神针就显得尤为可贵。王阳明接连两次会试落榜,心中之失落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却自有浩大气象,“世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先贤风范,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并为之孜孜以求。(马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