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读梅

来源: 中国纪检监察报           时间:2020-01-13 16:08

寒冬渐近,夜色沁凉,便把晚间散步改成了灯下夜读。信手翻开一本诗词集子,读到那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顿觉诗意从书本之中溢出来,染了满手余香。

但初读此诗,并不知这“一枝春”即是“一枝梅”。直到看书中注释,读到“陆凯与范晔交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兼赠诗。”那春的暗香,才顷刻之间转化成了绕指柔情。折梅一枝,千里迢迢,遥寄冰心。这样的情怀堪比梅之韵致,傲雪凌霜独绽其芬,意蕴悠长情思无穷。也在这一瞬,才突然明白了秦观《踏莎行》中那句流传千古的“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中关于梅花的用典因由。

掩卷而思,心中微叹。不知这份千年前的雅意,是否已淹没在车水马龙的滚滚红尘之中?也不知这份痴念的心境,是否至今还有人懂得?夜色依然清冷如水,这孤灯昏昏的桌前,我已经对着一页诗书,思念那千百年前的一缕梅香。

想起数日前的师友小聚,师兄分享了一张图片:雅舍一间,灯光昏沉,素净的瓷瓶里斜插数枝梅花,枝干曲折,花影娟然。朦胧的光影交错中,那份清雅古意仿佛跃出屏幕,让人心神安静,如入定一般。想来,即便是寻常人家,寻常风月,若有了梅花几枝置于其中,其风情定会发生质的变化。因为梅花的风骨是无法掩藏的,花枝的形与香,总是让视觉与嗅觉同时接受这超脱尘世纷杂的洗礼。

有了此形、此香,也难怪自古文人墨客多是偏爱梅花,关于梅花的诗词更是数不胜数。比如那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就是世人皆知的咏梅绝唱。但是,却少有人知道此诗作者林逋对梅花的情有独钟。相传,林逋隐居西湖孤山,植梅养鹤,终生未娶,人谓之“梅妻鹤子”。这典故,将文人风骨彰显到了极致。今时今日,林逋早已驾鹤西归,但他的诗歌却始终流传,西湖孤山一带,至今也依然是赏梅圣地。足可见,身与形皆不可长存,只有风骨与精神可流芳百世。而梅花,本是自然界一植物,但当它被赋予清高的隐喻,具备人性的风骨,才别于一般草木,有了“清客”的雅号。

千年前的风骨,从未曾改变。只是我的笔下,终不能写得出这样风华绝代的梅韵。我只能继续在诗词的余韵中,去品味那缕传世的暗香。

自然,也要忆及那个将梅花插在官帽,自称“一树梅花一放翁”的陆游了。痴梅成性的他,留下了太多与梅花相关的诗词,但是,此刻身在成都的我,一定要说说那首《梅花绝句》:“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这短短四句曾被川剧演绎出来,其中韵味,只有静心听过的人才知道。这大概甚少人听过,我亦是因为一篇人物通讯才知道这首诗以这样的形式演绎过。在那篇文章里提到的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的电脑里时常播放的一段川剧,就是这一段儿。文章也以“曾为梅花醉似泥”命名。只这题目一出,人物的正直凛冽风骨就已经跃然而出。后来,竟然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中,于锦江剧场亲耳听到这段川剧,真的是有情有致、余韵悠长。

一次诗友小聚,朋友曾说这首诗《梅花绝句》是陆游游成都梅花花市所写。原来,成都人爱梅,古已有之,早在唐朝,就有了梅花花会。而今,这条陆游寻梅畅游的路线,已经有了新名字——天府绿道。这条城市绿廊沿着锦江两岸,串联起望江楼公园、武侯祠、浣花溪、杜甫草堂等著名景点。虽然时代在不断变迁,但唯一不变的是,这条路上一直未曾断过那亘古的梅香。

古人说:“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北方的雪堆梅枝,在南方是甚少看到的。虽则南方少雪,皎月却是常有。关于梅花的清绝之姿,也许移步窗前月下,就可觅得那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画境与诗境。又也许,在月色轻笼的寒夜中,这繁华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那株嶙峋傲骨的梅树下,也有一人正细嗅梅花,遥忆友人。或许他未能折梅一枝寄相思,但那番情境中,他的心中定然已经泛起“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的缱绻情思。

只是一首梅花诗做了引子,那些与梅花相关的记忆与诗情就纷至沓来。这何尝不是一个美好的冬夜,思绪里都是梅的清丽与雅致,让人不忍熄灯睡去。

“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今夜,愿你的清梦里,也有一枝梅花独放,让千古的风骨同入梦乡。(卓兮)